close

傷心潛水艇_中文版海報小檔  

有些人生底層埋藏的傷口,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,反而成為深埋在人生浪湧之中的不定時艦艇,它時而浮出水面,時而沉潛埋伏,你卻永遠摸索不出它什麼時候會迎面向你痛擊,也不知道它究竟有沒有一天能離開。尤其,是那些在蒙昧童年裡的記憶創口,在黑白未明的靈魂人格中往往烙下難以回復的傷口,原本以為隨便包起來讓它好總有一天就會結痂,奈何無意間它就鮮血淋漓地跳了出來,搞不好哪天細菌一感染,結果究竟會怎麼樣,恐怕誰也不知道--是的,就像尼克手上的傷口一樣。

生在一個失能的家庭裡,尼克從小就扮演了獨立負責的大哥角色,在酗酒的母親生下第三個孩子後,就由尼克和弟弟這兩名半大不小的男孩擔起父母的責任,從取名、洗禮、祝福,他們努力地盡自己的力量,給予新生兒應有的祝福和照顧。在那簡陋的白幕裡展露出的難得虔敬與笑容,包容的或許不只是對新生命的祝福,也是與自己生命願意達致的和解。

然而他們畢竟是孩子,畢竟是人,他們面對倉皇的家庭,總需要一些逃避的出口。於是即使他們想代理無父無母的家庭給予新生兒應有的祝福與照顧,但在一個無能家庭裡常見的不幸意外還是發生了。在酒精和搖滾樂的片刻解放中,快樂瞬息即逝,而無法回復的悲劇卻迎面而來--在一夕貪歡過後,新生兒的哭喊停止了,永久的停止了,而那僵凍青黑的蜷曲屍體潛入尼克靈魂的最底層,化為尼克心裡永久排遣不去的傷痛與懊悔,他再也無法相信自己能夠擁有什麼、守護什麼。

包括安娜,包括伊凡,包括蘇菲,包括自己的親弟弟。其實也包括了原來的馬汀。

當我們看見尼克從夢魘中的驚呼聲中醒來時,他已經失去了安娜。曾經,他所摯愛的安娜和她肚子中的孩子,是不是曾經讓尼克重新燃起對人生的熱情呢?我們不得而知。但從他對有問題的伊凡竟如此百般照顧(甚至可以說到了不由分說溺愛的程度)來看,不難看出他如何渴望在這對姊弟身上重新找到家人的溫暖,找到與人的互相扶持與希望。

導演的鏡頭運用是巧妙的,自黑暗中驚醒的頹廢的尼克,始終在陰冷的深焦鏡頭裡僵著一張臉,他的生活缺乏顏色,距離遙遠得近乎失焦。但在伊凡出現後,鏡頭慢慢的變了。和伊凡的一席話,剛開始尼克仍然有點冷漠,鏡頭放得遠,反之熱情洋溢生氣蓬勃(?)的伊凡大頭總出現在超近鏡頭裡,慢慢的,少根筋卻又有無處放置熱情的伊凡感染了尼克,尼克能感覺到伊凡對自己的關懷和依賴,於是他慢慢的就自然的又扮演起他所願意當的「大哥」來。於是尼克的臉終於慢慢的靠鏡頭近了一點,開始會笑,會憂傷。

和蘇菲疏離得只剩下性的關係,這時也因為闖入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小男孩,而好像改變了一些什麼。蘇菲凌亂而酗酒的生活,原本只是尼克偶爾前往的不得不然的棚架,藉由性和肌膚之親得到短暫的溫暖,尼克卻連留宿都不肯。是的,那是一個失能的地方,並不是他認為能夠構造家的可能的地方。

但這次,當尼克打開蘇菲的房門,他看到的竟是蘇菲如慈母般陪伴著可愛小男孩做功課,一副溫暖色調的家庭景象,這讓他愕然於當場。隨後跟著蘇菲陪她(偷接回來的)兒子出去玩,不忍打斷短暫間透露出母親渴望的蘇菲的時光,卻又明白蘇菲大概是在非法狀態下接回兒子的尼克,默默的離去。他與小男孩是疏離的,他沒有自信再靠近他一點,直到蘇菲央他把男孩藏在他房裡,在狹窄的空間裡,他才不得不正視小男孩恐懼顫抖的睫毛。他選擇讓小男孩如願以償,讓社工人員把他帶回父親身邊。但蘇菲在尼克心中的形象意義,卻也悄悄的變得不同了。

他開始留宿蘇菲處,開始把蘇菲當成家人,開始有了建立自己基本家庭與朋友圈的意欲,所以他甚至帶伊凡到蘇菲家聚會,這看起來多像一個溫馨可愛的小型家庭聚會啊?直到氣氛驀然變了調, 伊凡的手摸進了蘇菲胸前,這場「家庭聚會」終於被戳破,這看起來煞有介事的「幸福」,原本就建立在脆弱得不可能持續下去的幾個病態人物關係之間。尼克終於忍不住離開這悲愴的場景,一個人在冬夜裡拿著酒瓶似醉似醒的踽踽獨行。

好不容易建立的幻影,原來如此易碎而滑稽,神在某處嘲笑著他的天真希望,尼克不得不再次一個人面對絕望無情的打擊,他這輩子最不配擁有的,大概就是希望了。

於是當他發現伊凡竟鑄下大錯時,他這個毫無希望的人又有什麼動機要為自己辯護開脫呢?還不如替伊凡頂罪,自己反正是無用之身,在牢裡多待一次又有什麼不可以的?於是,他再度選擇扮演「大哥」的角色,那個他自認從未做好的角色,所以只要有機會能扮演兄長庇護者的角色,他如此義不容辭地擔下莫須有的罪名,被當成殺害蘇菲的嫌犯移送法辦。

當這個如此清冷破碎,眼見著要走向絕對絕望的故事難以為繼時,導演悄悄地倒轉了時序,從另一頭開始讓我們看見那個「消失」在尼克生活裡的弟弟。

電影的前半段先交代尼克孤獨甚至帶點自虐的酗酒生活,卻沒有絲毫提及那應當同樣分擔了家庭破碎與傷口的弟弟,究竟過著怎麼樣的生活。尼克前後三次曾試圖打電話給弟弟,三次都是他似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,好像下定決心想重建生活的時候才打過去,但弟弟卻始終不接電話,好不容易有一通接通的電話時,當電話那頭傳來小男孩聽似歡快的嬉笑聲,尼克就像觸電一般立刻把電話掛上,並開始不停猛烈捶打著公共電話。這樣的安排讓人好奇,電話那頭的弟弟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?弟弟跟尼克之間又為何會變成如此的關係,似乎誰也理不了誰?

於是答案平靜又慘忍的揭曉。原來電話那頭,有一個可愛男孩笑聲的家裡,幸福的氣息同樣如此薄脆似冰,深陷在毒品的惡毒環伺裡,隨時可能崩解的脆弱家庭環境,小男孩的笑聲不知能持續多久,下一餐飯也不知道在哪裡。

倒轉了時間,卻看見同樣背負著難以癒合傷口的弟弟,過著另一段危險絕望的生活。為了弟弟的兒子馬汀,尼克不惜把母親的遺產全交給弟弟,希望馬汀能受到好一點的照顧。在捐出全數的錢時,尼克再次扮演了義無反顧的大哥角色,但他卻只能痛心地向弟弟說:「我擔心的不是你,而是小孩(馬汀)。」

諷刺的是,不幸的事總是要降臨到不幸的人頭上的。

無法脫離毒品的弟弟把這筆遺產換成毒品開始販毒,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,正當他自以為「事業」上了軌道、也找到可信賴的工作夥伴、甚至與兒子的幼稚園女老師有了新的感情生活、一切將要蒸蒸日上的時候,他因販毒而被逮捕了。「出來跑的,總是要還」,弟弟表面上是為了自己的沉浸毒品、販售毒品償還罪責,但深究毒癮的源頭,恐怕還要溯及他所背負的那沉重而無法擺脫的傷痕與負累。而當他拿到一大筆遺產,開始有了新的信心想面對人生時,卻終究會發現,他所能想到要用來改善生活的,竟是如此危險而不堪一擊的「幸福方法」。

原來,他始終沒有幸福的能力。

萬念俱灰的弟弟在監牢中放風時,意外碰到因涉嫌殺害蘇菲的哥哥尼克,在鐵絲網中間分裂的親密身影遠方,弟弟在絕望面前終於能吐露出心底最不能面對、卻最需要梳理的傷口,他向尼克說:「那不是你的錯,你已經很努力的在扮演大哥的角色了,你是個好大哥,那不是你的錯。」正因生命已沉到最底了,已不再有任何希望了,決定下車的弟弟才有勇氣對大哥說出這始終出不了口的話語,是的,他當然是決定先下車了,他已不再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,任何期盼明天的能力,生命已沉重如斯,他選擇不再背負。

發現弟弟坐牢、擔心馬汀的狀況、又從弟弟的話語中終於嗅到一絲解脫的尼克,他那被隨意包紮,不斷滲血的傷口此時感染惡化,讓他暈倒在牢房裡。醒來所看到的是截肢後被完整包紮的傷口,和一心想幫助他的律師。

雖然失去了右手,但傷口總也終於得到處理,看來不再惡化。而更重要的是,尼克找到了馬汀。

律師告訴他,弟弟在牢中自殺了。尼克知道,如此一來,馬汀就是他的責任,也是他在這世上重新必須牽起手的親人。他不再是無用之身,失去了右手,得到了解咒,他不用再被禁錮在無用的「大哥責任」為伊凡擔罪,他有了真正需要他親手守護的寶貝:繼承了當年凍死男嬰名字的馬汀。

馬汀,一個封禁了兩兄弟一輩子的包袱和負累,如今重新成為「甜蜜的負荷」。尼克真正找到了他必須守護,且值得他守護的小男孩,與家人。

尼克和安娜的重逢,也是導演的匠心獨具。尼克曾深愛安娜,而他並不明白為何安娜選擇拿掉他的小孩並與他分手,他始終不知道做錯了什麼。這段電影始終沒有交代,卻也暗示著尼克(就跟他的弟弟一樣)其實不斷想要愛人、也想被愛,卻不知怎地總在關鍵的時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,那是一種深刻的愛無能。片末尼克終於能好好的面對安娜,安娜似乎也察覺了尼克的轉變,爛帳沒有被梳理,兩人卻能夠好好的看著彼此說話了。

明天會怎麼樣,還不知道。但導演的時間倒轉,重新述說一個絕望的故事,再給尼克和馬汀一個重生的契機,似乎也在拋出一點希望的枝椏:當生命的傷痛沉至最底,悲慘的故事或許也有可能得到一些轉機。絕對不是每道傷口都能癒合,但有一天,傷口也不是沒有可能被連根拔起--即使仍要付出慘重的代價,但放著不管只是讓它化膿,面對之後或許可以解咒。而決定一切的不是時間,不是人的努力,而是命運的契機,和一點點的溫暖與善意。

 

到電影圈看更多相關電影評論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Map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